2016年11月16日 星期三

【聽風鈴聲】



距離災難發生的時間大概過了十年吧?她才有勇氣再踏上那座小島。


這十年似乎很長卻又短得似乎一轉身就過了,黑色的頭髮裡可以清楚看見參雜著幾根白髮,臉上的皺紋深了、多了,情緒也因為疲倦而變得清淡,這十年再也沒發生過什麼值得讓人開心大笑的事,難過的事有幾件但也比不上十年前的那場災難,就這樣活著好像只是負責呼吸的工具,有時候她會懷疑這十年是她活得嗎?還是有另一種生命形式代替她活著?


十年前,她28歲。


28
歲那大概是女孩最精華的年紀吧?擁有全世界的瀟灑、整個地球的春天,轉身時裙擺飛揚的美可以讓時間靜止,臉孔上有著成熟的撫媚、時而又露出女孩的嬌羞,28歲是最好的時光、是她最幸褔的日子,沒有缺少什麼也不害怕著什麼,因為有他的存在、被捧在手心上的寵愛。



那時候他們計畫到小島上拍婚紗,他是個攝影能手總是有辦法在她隨意的舉動中、拍出最美的樣貌,準備了好幾套小禮服和輕鬆的洋裝,即便如此登對但白沙灘上的他們不求成為最美的畫面,只要能感受確實的快樂就好。


她還記得那個夜晚月亮大得不可思議,他們並肩坐在一間海濱旁的小酒吧,喝著冰透的水果酒、吃著用鳳梨乘裝的真正鳳梨蝦飯,笑鬧著檢視相機內今天拍得婚紗照片,男人說明天就得回國了新房應該裝修好了吧?計畫著何時一起搬進去,得挑個良辰吉日啊,拜地基主什麼的,她回答道,雖然不是特別迷信但喜歡遵從這些儀式。


『家裡得掛上風鈴啊,那個風鈴啊還在不在啊?』捏捏她的臉頰說。

『在啊!我已經先收好了還有用泡泡紙包著呢。』笑得如同出水芙蓉花。


那個讓他們相遇命運般的風鈴,琉璃的七彩球狀體、垂墜著木頭雕刻的葉片,風起時的"叮叮咚咚"聲能帶來一陣沉穩寧靜的氣流,如果現在閉上眼、躍然眼幕的就會是相遇那天的傍晚,粉橘色的夕陽照在彼此臉上的模樣,大概是一眼就喜歡上了吧,覺得彼此身上泛著光、閃耀的像黑夜裡的星星一般,只想一直走近再也不分開。


"叮叮咚咚" 聽風鈴聲啊那是交會的一刻。




也許那天的圓月太光亮吧?反而更顯得黑幕籠罩的有多快,最終它遮蓋住了星星的光芒。


地震之後來得海嘯有多快?那是無法用言語和時鐘計算的速度。


男人拉著她跑、混在像蝦米般翻騰推擠的人群裡,他緊緊抓著她的手一刻也未放開、腳步也不敢停下過,被拖著盲目直奔,恐懼、慌張、黑暗濕熱空氣裡心跳的速度,十年後的現在也不曾忘記過,風中海水味道越來越接近、越來越接近然後狠狠撲了上來,打在背上與四肢的冰冷直接澆熄了燃燒的生命烈焰,原本穩定緊扣的手、狠狠被切斷,黑潮裡好多恐怖的東西撞擊著她、割傷了她,一次又一次,一口口灌進的海水有著讓人作嘔的鐵鏽味道,翻滾、浮沉、沒有希望與光亮。


如果當時可以丟掉求生的本能有多好啊?如果直接被捲走的話……就算身體和靈魂都滅失得無影無蹤、再也不存在這個宇宙之中也好啊。

爾今只能重複不會有答案的問題、不斷的問自己。



     ∞     ∞     ∞     ∞     ∞



十年後島上的重建與當時的模樣幾乎快分不出差異,只是多了一個紀念館、在島中心。她是在無意間翻閱書店的雜誌時才發現的,介紹著當年的大地震與突然其來的海嘯,人們堅毅的重生與島嶼的再現光彩,大概是發動了全島人的力量與世界村的協助,在餘下的破損敗壞中撿拾遺留下來的記憶,然後依著模樣打造。


一頁一頁的翻過雜誌然後停了下來,她渾身發抖著,看著那腦海裡從不曾停止播放的畫面,是他們在海邊的婚紗照,緊緊抓著那一頁又怕力道會撕毀,舉步維艱的結帳後,她走出書店不可抑制得大哭,十年後終於流出的眼淚、停不下來也流不盡,淚水淹過了膝上、淹過了街燈,月亮掉了下來漂流而過,但周圍的一切依然如此安靜,人們在她的淚水中走過渾然未覺。


十年了,她曾經的青春美麗、她曾經擁有的一切就在那裡,就停在那裡、停住不前的頓號,她好像就這樣死在那個斷點上,十年後依然停留在斷點,有的只是殘酷的蒼老。


所以她收拾後一切決意回到小島,那是勇敢的一步吧?跟島上紀念館的人聯絡上,說確認好本人身分可以歸還拾得的相機與膠捲,就這麼說定了,像夢境般有好有惡的小島即將再見。




她戴著寬邊草帽慢慢走過了那夜的酒吧門口,一模一樣的店貌,好像這裡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慢慢走向島中心,摸著街道旁不太白的牆垣還是同樣那一面嗎?路邊高大的樹是當時她撞上的那棵嗎?教堂彩色的毛玻璃應該不是割傷她大腿的那一片吧?然後在這裡雙手合十的石像前,大水就來了,在被沖散前那一秒她還可以看見他伸手試圖抓住石像的手,海水太刺痛她只能閉上眼,如果人間有神的話現在可以為他伸出雙手嗎?


就算摀住了嘴巴、掩住了面孔,那晚的大海依舊在臉上放肆的奔流,摘下了頸上的玉像掛上石像合十的雙手,或許從來都沒有神。


巡禮的終站是紀念館,清楚地填寫資料後領回了相機也要了幾張沖洗好的相片,他們的照片很諷刺的被放得好大好大擺在中間,白色的沙灘、海天一線,男人走在前面牽著她的手、他們一起回頭笑著,手上的向日葵鮮黃的似乎快跳出相框,她直直地走向前在相框前站了好久好久。


"叮叮咚咚──"


『嗯?』


她四處張望著,是哪邊傳來的風鈴聲?


"是你還在這裡嗎?是你嗎?在這裡等我回來看你嗎?和我一樣停留在斷點上嗎?為什麼停留不走?真的在等我嗎?該去更好的地方啊~~


"叮叮咚咚──"


她是追了出去,卻被一直坐在門口木椅上的老太婆叫住,她的臉極度蒼老、堆積的皺紋擠壓著五官,眼睛是紅豆般的大小、現在正抬頭望著她


『不要帶走,這裡的東西都不能帶走。』


『可是……這是我的東西……


老太婆搖搖頭、順順她灰白稀疏的髮,又用她枯槁如木的手握住她那仍年輕豐勻的手腕。


『孩子啊妳還那麼年輕啊,要懂得過去的就得讓他過去,留著、要回來又有什麼用?』


……我想留著紀念,這是屬於我的東西、我的一部分。』


『呵呵呵~~妳確定還是原來的嗎?留下來吧,不要帶走這裡的任何東西,那些都不再屬於妳的。』


『不。』面露慍色。


『好吧,妳走吧~~別回頭、別後悔。』揮揮手,老婆婆不再看她。



"叮叮咚咚──"


島上的風中一直傳來這樣的聲音,她在街頭巷尾不斷追去卻遍尋不獲,頹然的回到投宿的小木屋,細細的檢視手上的照片,看著照片再看看鏡中現在的自己,又更老了一點,頭髮似乎瞬間白了一半,深淺不一的皺紋爬滿了整張臉,眉心間的憂愁更增添了不少歲月感,她已經忘記照片中那樣的笑容、嘴角應該如何牽揚起?也許她被奪走的東西比以為的還要更多。


相機擺在床角,才一個轉眼間男人拿著相機出現了,他拿起相機成蹲姿似乎要拍她現在的樣子,沒有說話只是笑著看她,那熟悉的姿勢一腳蹲一腳跪、一手輕鬆拿著相機,空下來的一手向她伸出……



今晚的月亮也好圓好亮,溫煦的鵝黃色斜斜的射進窗戶,光芒中一個人影如流星似的劃過黑夜奔來,但就算他的腳步再快也比不上絕望吞噬的速度,來不及剪斷的線還是將他們兩個人牢牢綁在一起,他跪在地上輕輕拂著她的腳,把從天上摘下的星星都掛上也點不亮,從眼裡滴出的水落在地板上、灼燒好幾個洞,他只能隨同這股上升的煙塵、消逝。



     ∞     ∞     ∞     ∞     ∞


渡假村的管理人員來確認小木屋的狀態,預訂了一個禮拜的任小姐,怎麼遲遲不退房呢?敲了房門幾次也沒有回應,叫了附近打掃的阿姨一起開門吧?



"咿呀──"



"叮叮咚咚──"



門一開氣流就轉了起來,掛在懸樑上的骷髏與腳上繫著成串的玻璃珠、搖擺碰撞著。



"叮叮咚咚──"


風鈴聲響起,是什麼終於離開了?還是風鈴送回了什麼?



























Source:http://previews.123rf.com/images/sandralise/sandralise1108/sandralise110800016/10129773-Shells-blowing-in-the-wind-at-sea-shore-Stock-Photo-wind.jpg




                 ∞     



好像很多人誤會....但這不是殉情故事啊寶貝

是自以為的多情被流蕩的妖魅利用, 用風鈴聲一遍遍的引誘她
坐在門前的老婆婆提醒她, 她卻依然故我,

這是一種自我毀滅的執著,  當沒有任何人在乎時只有自己不曾忘記
所以最後靈魂軀體全被瓜分殆盡,  從星星上飛奔下來的才是真正的男人

但, 就算有神也救不了執迷不悟的傻瓜.....



3/19......  Adam's  Tree Apple's S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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