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後，此時彼端》
Echoes Beyond the Mountains. This Time, the Other Side
《第五章 ∞ 紙角的證據》
有些證據，不是為了證明，只是為了留下痕跡不被遺忘。
紙角翻起的瞬間，也許是另一個真相的開端。
∞
車子平穩地開在高速公路上，我正慢慢地前往多年前逃離的T市，我甚至一直到現在都不敢直接講出它的名字。車內靜得可怕，我時不時偷看著唐，貪心的在心裡複習過去的他，也試圖記住眼前他的模樣，現在唐的髮鬢混著幾縷灰白，歲月也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跡，唐似乎若有所思，手握方向盤、眼神專注的直視前方。
我還記得從前唐的臉上就很少有表情變化，他不像我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他總是一號表情，真摯但嚴肅。我們第一次見面是朋友搓合的，在約定地點我等著他的到來，我們和朋友約好一起去遊樂園玩，這樣安排第一次見面可以避免掉許多可能的尷尬，後來聽唐描述他是在朋友分享婚禮照片時偶然看到了我。
「怎麼有一隻圓臉貓混在人類裡面。」
那是他對我的第一個印象，然後他旋即對朋友表示想拓展朋友圈，跨物種的。
我的臉就是圓圓的，簡單來說就像一團麵團從天上掉下來砸在桌上再捏出圓圓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圓圓的嘴，嘴旁邊再戳出兩個小梨渦，是一張麵團般白白又軟糯的臉，五官不是挺立體的。
但是唐說「妳知道波斯貓嗎？臉越扁越貴欸，路邊的野貓臉都尖尖的。」
這意味不明的話總是逗得我好氣又好笑。
後來終於見到本貓之後，我坐在後座吃著口香糖吹泡泡，唐說有那麼一刻懷疑我的智商，爾後回家路上，我突如其來的要求當司機負責駕駛，他還以為我是開車老手，沒想到那是我有駕照以來的第一次開車上路，雖然他好像很放鬆的對我挑挑眉，但瞳孔地震的程度我收在眼裡了。
從跨物種的可愛度到思考的跳躍、隨興的瘋狂，這都是在唐眼裡的我，他理解我、接受我，並且只想著我。但，我卻讓他失望了吧？我想起最後的那段日子，他嘆息的聲音細微如絲的散在風中，但撲向我時卻如同刺骨寒風，一針針的刺進我每一寸肌膚。
『嗯……所以妳確定要去現場嗎？還是我先送妳回家休息？』
唐的話敲醒了陷入回憶中的我，現在的我當然一刻也不想和他分開，我想了解在這個世界的唐、在這個年紀的他，現在他的想法和他所有的一切。
『…嗯，真的沒關係嗎？畢竟自從….妳也很久沒到現場……』
他停頓了一下，想說的話斷了一半，似乎怕觸動了我什麼？但現在的這個我當然完全不能理解。
『我不累，可以一起去啊，真的。』我看著唐很肯定的點點頭，他也不再堅持。
事有蹊蹺，在不違反平行世界的規則下我該如何不動聲色的了解？我瞄了一下手機電量 97%。
∞
到達柯博士位於郊區的宅邸之後，閃爍的警車燈宣告著血淋淋的案件再次發生。我跟著唐的腳步往宅邸前進，心裡有一絲疑惑，我只是不想和唐分開，以為只是跟著他到現場，大概只會在旁邊的咖啡廳或其他地方等待而已，沒想到他從副駕駛座前的置物箱裡掏出了塑膠手套交給我，隨即下車示意要我跟上。
所以在這個世界的我是什麼腳色？
不敢多問，我緊緊跟著唐走進宅邸現場，一路現場人員看到我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但又客氣的點頭打招呼。
『書記請在這裡簽名。』
一名年輕的警員遞上一份表單和筆，又拿了一雙塑膠鞋套和口罩給我。我慌張又笨拙的套上鞋套後，遲疑地看著警員指尖指著的簽名欄位。
『書記官？』因為太訝異我不小心念出聲來。
『呃，對。書記今天到現場是復職還是幫忙代理誰？這些現場調查記錄需要您這邊簽收。』
我的視線還停留在紙張上的頭銜，無法移開。
『怎樣，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怎麼寫了嗎？』
一個冷冰冰的女聲在耳旁響起，我轉頭一看，那是一個穿著皮衣外套、手插口袋，表情滿滿厭世感像是三天沒睡覺的人，她的長髮隨意用鉛筆盤起，髮絲散亂在臉龐，眼鏡下的眼睛斜睨的揪我一眼。
『我…..』
對方嘆了一口氣，從口袋掏出了一張名片『給，嘿嘿，還好我今天有帶新印的名片，好久不見啊，我的前飯搭子。』
我順手接過了名片，上面寫著【橫川市地方檢察署 法醫 陳靜珩 J.H Chen】。
所以在這個世界的我，不僅僅是嫁給了唐，我還考上了書記官嗎？沒有差1分、差0.5 分，是已經錄取就職了.......在這個世界的我擁有我所有想要的一切，而且我好像還有一個朋友。
我將她名片順手放在外套口袋，含糊地應了一聲『嗯......』便接過警員的筆，努力的克制筆尖不要顫動。
清了清喉嚨我對著陳靜珩說：『咳咳，所以妳已經……已經檢驗完了？』
她的眼睛瞇了一下說道：『剛到，正準備進去勘驗。妳……現在可以進去嗎？』
我點點頭：『可以。』
下意識的撇開她探究的視線，或許她會從我閃爍的眼神中察覺到什麼不同？但不管如何，我必須進去現場看看，這是我在平行世界中遇到的第一個正在發生的事件是和原本世界相反的。
陳靜珩朝我招招手，我深吸一口氣，踏進了命案現場–柯博士的書房。
空氣中瀰漫悶沉的冷氣味道，混雜著化學藥劑和老舊的木頭傢俱特有的霉味，還有一股腐敗氣息緩慢的浸透整個空間，就像死亡默默潛伏在暗處一般。一進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大面書牆，角落堆疊著幾箱研究資料，書房正中央是柯博士的書桌，左邊是拉得嚴實、厚重的紅色絨布簾，後面隱約透露著窗台的輪廓，應該是半人高的窗台，為什麼不把窗簾拉開呢？這讓整間書房更顯壓抑。
辦公椅微微側轉著，停留在有人起身的動作，沒看到柯博士的身影，唐靠著書牆正在和現場調查員低聲交談。三人沙發放在右側，轉角桌擺在角落邊上，桌上放著一盞半罩式書燈，燈光忽明忽暗，不知道是接觸不量或是電壓不穩，發出令人不安的閃動，我盯著那盞燈出神，心緒也跟著跳動不穩。
忽然，書燈"啪"地一聲熄滅。
我猛然一震，是唐。他走到我面前，手指仍停留在燈鍊上，靜靜地望著我。那眼神陌生、複雜，像是穿越了好幾年才到達。
『在這裡。』
陳靜珩的聲音從桌底下傳出來，我順著她的聲音走去，繞過桌邊。柯博士的辦公桌上放著一杯未喝完的紅茶，茶湯已經冷成玻璃色，裡頭漂著些微的白色沉澱物，筆記本攤開在一旁，密密麻麻的文字與箭頭符號交錯其上，可以想像柯博士進行一場無聲的腦內推演，而筆記本的一角已被撕去。
柯博士就倒在書桌下，地上散落著紙張、文件，他像是在躲避攻擊，身體蜷曲、以半折的姿勢塞在桌底下方，嘴角緊抿但卻微微上揚，眼睛仍然瞪大，就算失去了生命那無生氣的眼仍透漏來不及結束的疑問與驚恐。
『他的嘴巴？』
上揚的嘴角像是留下一抹詭異的微笑，讓我不寒而慄。
陳靜珩再次蹲下，用鑷子挑起他嘴角凝結的泡沫，眉頭微蹙。
『我猜大概是2C‑I 類幻覺劑，又叫做"SMILES"，這種藥物可以讓使用者產生強烈的愉悅感，甚至是幻覺，所以才會讓柯博士看起來像是在微笑一樣，但劑量過高會導致心臟衰竭、中毒死亡。』
我感到一股突如其來的不安，像是什麼在心底喀哒一聲啟動了『妳可以……把他的嘴巴掰開嗎？』
我的語氣聽起來異常冷靜，但內心早已掀起波濤。唐聽見這話，皺眉地走了過來。陳靜珩換了一把更長的鑷子，另一隻手撐住柯博士的頭部，小心的撬開那僵硬的下顎，一張小紙團從他口中被拉出來，我們三人相視，這瞬間空氣凝結、異常安靜，靜珩打開那張濕黏的紙條，上面潦草的字跡寫著:
【你相信......另外一個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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