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回憶錄】章節
Chapter 8.生意起落與婆婆離世-1
不久後我身體好得差不多準備要回家,阿婆又不放心,便拿旅費給森盛叔要他回來,森盛叔帶著華雲姑和阿強回到仰光,然後阿婆就叫姑姑到家裡來照顧我。
華雲姑每天買菜煮飯照顧我們,那時我跟姑姑就很合得來,阿毛、阿強就在中華小學唸書。還有學棠的弟弟-阿批古,他是個很怪的人,他和我們住家隔壁姓藍的小姐結婚,他們兩人都是緬甸人的性情,每天講緬甸話,跟姑姑合不來、三天兩頭吵一次架,又要學棠拿錢出來供他們生活所需,學棠說這是公司的錢不能亂用!他就罵學棠 "山中無老虎、猴哥稱大王!"讓人又好笑又好氣*。
*外公、外婆的個性都很好,要是我真的笑不出來的愕眼*
我們的電火廠做了三、四年後,緬甸政府宣佈要收回國營,不能再由私人企業經營,之後政府就直接蠻橫的收回我們的電火廠,指貼補給我們三萬緬幣。阿公說他老了,把這筆款中的一萬元給阿批古,其餘兩萬給學棠拿去汀因當舖做本錢,跟著學津伯一起學做當舖生意,汀因當舖離仰光很近、坐汽船只要半個鐘頭,每半小時有一班,來回仰光是很方便。
一開始當舖生意還不錯,可以維持生活。每四個月當的東西如果沒有贖回去,就要沒當*了,我們賺的是利息錢,一百元的利息是四元,每月下架的貨有金子、手錶、沙龍等,但是每個月到了商品要下架時候,阿洋大嫂都會過來當鋪搜刮,金幣、手鐲、戒指全部都拿走,很貪心。
*沒(ㄇㄛˋ)當-斷當,逾期未贖回,喪失所有權,典當物歸屬於當鋪。
我們兩夫妻敢怒不敢言,學棠太受委屈,只能嘆氣說如果每個月下架的東西妳們都要拿,那爸爸的生意就要垮了。所以每月商品如要盤點下架時,他就回去仰光免得看得一肚子氣。在這樣下去當舖必定關門、沒賺錢就得走人了,學棠覺得很沒意思,便跟阿公商量,給他一點本錢去壘固開間當舖好嗎?汀因當舖就不要了,阿公答應他,叫森盛叔一起上來去壘固打拼,他們兩人很合得來,森盛叔說他一定會幫忙。
森盛叔是做酒的師父,用紅糖製酒,紅糖緬甸話又叫鐵熱糖,先用一塊長型的鐵熱糖放在大木桶泡水、放藥發酵,用鐵熱糖做出來的酒很濃烈,顏色也很清澈。
準備開當舖時還得先去拜託一位住在壘固的汪先生幫忙,他是在戰前認識的,學煌和森盛叔特意去找了汪先生,拜託他說我們想開一間小小的當舖,他馬上答應他們倆,於是他們就先去壘固買一塊地、蓋一間小木屋,等一切安排好,大概已經耗時了兩三個月的時間,之後便開始做生意。那時壘固的中國人很少,多半是擺夷人、比較老實,生活很平靜。
民國三十九年七月十六日我又產下了一名男嬰,在七月十五日晚上八點多春龍伯母陪我去婦產科,因阿婆要帶阿田,那天晚上肚痛到凌晨一點半才順利生下一個男孩,那是阿二古。天亮時春龍伯母報喜告訴阿公,她說玉美又生男的,阿公阿婆不太相信說是真的嗎?說罷笑逐顏開、感謝天地神明,阿婆一大早就帶著阿田來看我,還提著一鍋雞湯來要我趕緊趁熱吃,阿公說這個小孩不要吃我的母乳,因我身體太弱。
回到家裡時,因醫生說如果小孩不喝母乳,那就要打退乳針,而小嬰兒就是每隔三小時泡一次奶粉給他喝,也長得不錯。因為已經是第二胎男嬰,阿婆不會像剛生阿田那麼寶貝,所以長得更健康!老二小時後很乖、吃完飯就睡覺,所以他的頭很扁。
因小孩不吃我的乳,我的身體恢復得很快,再過一陣子我又有了身孕。不過實在有點煩惱,因為住的房子太狹小,而那時候華雲姑也有身孕了,房子雖然小,但一年添一個寶寶也是熱鬧極了。而我在民國四十年八月二十日生一個小妹妹也不錯,就是慧信。但阿公阿婆重男輕女,十天後由診所抱回家時阿公看都不看一眼,實在太不公平,滿月時要抱出客廳,阿公才看一眼就說 "汲水蔭芒草"﹡。女孩就那麼可愛、臉圓圓的,男的也一樣可愛,阿婆比較沒計較。
*汲水蔭芒草-其實就是舊時代帶著歧視女性的譬喻。
• 汲水:
在農村或舊時代日常裡,汲水是家務活,屬於勞力但不被視為「重要」的工作,通常由女性、兒童或地位較低的人去做。
• 蔭芒草:
芒草雖能成蔭,但不像大樹那樣有價值(不能當建材、不耐用),在舊時代眼中,芒草是隨處可見、毫不起眼的植物。
四個多月後學棠由壘固搭船到仰光,要我也ㄧ起去壘固,因華雲姑又要生小孩、房子不夠住,於是我們帶著當時三歲的阿田、慧信四個多月要過去壘固,老二就留在仰光給姑姑帶,三個月後姑姑臨盆在即,阿公寫信叫學棠帶老二回壘固,阿婆年紀大了也沒辦法照顧小孩。之後,華雲姑生了一個男孩就是國良、小名阿開。
時光似箭,不知不覺小孩也長大了,那時阿田已經六歲、老二四歲、慧信三歲,國良也三歲,姑姑要照顧阿公、阿婆,那時候生活環境不太好,全靠學棠在壘固作生意賺的錢寄回來給阿公當家用。阿婆因營養不良、時常感冒或肚仔不舒服,沒有去醫院檢查過,之後病情變得來越嚴重才住院,請了一位護士小姐照顧,姑姑因有小孩也很忙,每天去一次醫院看阿婆,我們又在壘固沒辦法帶一群小孩回仰光,就算回去了也沒地方落腳,因阿公住的地方非常小,不知道我的孩子們現在還記得嗎?!地名叫忽理沙路,我們和阿公、阿婆都住過那。
阿婆住院兩星期後身體很虛弱,接阿公去醫院時阿婆已離開人世了,阿公叫學棠馬上回仰光,那時正好緬甸游擊隊與叛軍打得正厲害的時候,我午夜起來餵乳給小孩吃時都聽得見迫擊炮聲,我忙叫醒學棠、森盛叔說外面有砲聲響,森盛叔還說是紅毛人過年不要怕,砲聲越來越近了,他們倆才急忙起來把小孩一個一個抱下樓躲在廚房,槍聲隆隆響一直到天亮才停止,實在太讓人害怕!
當我們正以為安全時,突然家門口出現保安隊兵三、四位,他們直接踹開門、闖進屋裡抓走學棠和森盛叔,頓時嚇得我們臉色蒼白、跪倒在地,有一位軍官說有人看到學棠、森盛叔拿著槍幫游擊隊打民房,這當然是荒唐之言,他們被陷害了。於是我們去叫森舜姑丈、森淼叔兩兄弟去見汪先生,一起想辦法保他們出來,他們是無罪的,為什麼軍人要關他們倆?實在沒道理!於是汪先生下令立刻放人、說他們倆是中國人、是好人,規規矩矩做生意,從不惹事生非!汪先生*出面之後他們才被送回家。因為打死的游擊隊有十餘個都是雲南來的,每個軍人都穿著綿袍,因此他們就懷疑學棠他們也是游擊隊。
*外婆並沒有特意描述汪先生的身分地位,但想必位高權重,才能左右軍人的行動。
他們兩人被放出來之後,趕緊提了幾桶酒送給軍人喝,算是給他們壓壓驚、壯壯膽,保安隊軍官對我們很客氣的說 「對不起你們。」
因為發生這種事。耽誤了兩天,因為阿婆過世學棠申請去仰光奔喪,這才准許學棠一個人去,我因懷孕六個月還有三個小孩都不准去,我們很痛心難過,阿婆那麼疼愛我們,卻連最後一程都不能去送她,實在對不起我婆婆。只能暗自流淚、感嘆人生如夢,婆婆那樣慈祥的人沒想到還沒有享福就離開我們了,姑姑說學棠趕到仰光見到阿婆最後一面、放聲大哭,大家也陪著流淚,大姑姑也痛哭失聲。
生離死別是人生最痛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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