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和清爽李娜分別的那天開始,我每天都會抽空撥電話給她,或是傳傳訊息問她在幹嘛?至於李娜爸爸那邊的詢問,我只能呼嚨過去說應該是失戀,畢竟這個世界的王仲軍確實不在她左右了。而對於我的關心,清爽李娜通常只會簡短的回覆說:該幹嘛就幹嘛,好像不用特別做什麼。
然後她還很擔心另一個世界的媽媽,不知道現在過得好不好?我這幾天一直反覆地在網路上查找相關的訊息,什麼"平行世界"、"多重宇宙"、"蟲洞",但是依然毫無頭緒,我也很想念我的好友李娜啊……她是不是也被困在另一個平行時空?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過了幾天到了周末,李娜主動打電話給我, 約在咖啡廳見面。這次她先到了,她的長髮綁成單邊麻花辮斜擺在肩上,身上穿著是白底淺藍的直條紋襯衫同樣搭著淺色牛仔褲,我從窗邊就看見她,深呼吸一口氣,但在心底嘆著氣,這是清爽李娜。
『Hello~』我只能Hello,然後在她對面坐下。
李娜笑了笑,她的氣色顯然比第一次見面好多了『我先幫妳點了。』她指了指擺在桌上還冒著熱氣的水果茶,然後啐了一口她自己的黑咖啡。
『妳看起來好多了,是不是習慣了?』
老實講我心底還是抱持著懷疑,甚至找了雜誌社的人脈聯絡到某位心理醫師,猜想是不是突發性的人格分裂還是受刺激後的貪嗔妄想症之類的?但李娜的生活沒什麼可以刺激到她的事物啊,至少我認知是這樣,除了她自己本身就是刺激之源。
『呵呵,是也不是,我是來跟妳說再見的。』清爽李娜是淺淺笑後低頭收斂,狂野李娜的笑是仰天般的鬆弛。
『妳要去哪裡?』
『我想我有方法回去了。』
『蛤?』因為過於驚訝,我放下茶杯的力道過猛濺出了些許茶水,還咣噹作響。
李娜只是很肯定的點點頭,她說道『我一直回想那天的情景,從出了隧道後到公司這段,我完全沒有記憶,也許這就是關鍵了對吧?所以我去回看了車上的行車紀錄器!』
她說沿路車子就像開了自動導航般徑直的開往公司,錄到的聲音也只有車外的雨聲,但是在每個轉角路口,她似乎都看到一個身穿黑夾克、手插口袋,灰白色頭髮的男子在路口處,每一次、每一個轉彎路口,他都佇立在那,而且每一次過彎就越來越靠近、行車紀錄器裡他的影像也越來越清晰,他低著頭但可以感覺到他在笑,李娜說剛發現時會讓人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但到了最後停在公司停車場,竟慢慢接受他是視窗上的一角,接受了他怪異的存在。然後行車紀錄器錄到了一段聲音,一個沉靜的低鳴聲說道「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逆時來時路。」
『所以我查一下天氣預報,兩天之後會有鋒面來襲,94%的雷雨機率,那天就是我回去的機會了,至於他說的"逆時來時路",大概是要我反著走?所以我應該從公司的方向開回家。』李娜的聲音掩不住興奮。
我忍不住問『如果這是真的,妳可以回去妳的世界,那這裡原本的李娜呢?她會在哪裡?』
她低頭沉吟了一下『我想她會不會是在我的世界?如果是的話,那裡的老王肯定會幫她的,也或許我回去之後她就可以回來也說不定,不是嗎?』
這當然是最好的結局,但對於未知的平行世界,我們所能想到的一切就會遵照所想的實行嗎?之後,我們又聊了一下彼此世界不同之處,還有稍微討論了一下灰白頭髮人是誰?最後推論,他可能是某種引路人的存在吧。李娜的去意甚堅,但我也不能阻止什麼的,因為1.如果她是腦子出問題,也就只是開車來來回回在隧道裡而已,沒有什麼殺傷力和危險性。2.如果所謂"平行世界"是真的存在,她真的是從另一端穿越而來,那她可以回去、原本的李娜可以回來,一切恢復如昔是最好的。
所以在分別前我有點不捨的抱了抱她,祝福清爽李娜之後一切順利,還拔下我手上的一枚銀戒送她,當作這個世界好友的證明。她很高興的收下,也拆下她自己的銀手鐲,就當作交換信物了。我懷著複雜的心情戴上。
當時,我完全沒有想到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李娜。
∞
兩天後的確下了一整天大雷雨,李娜出發前撥了通電話給我,我們再次互相祝福對方。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大雷雨那天,我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撐到了李娜認為已經差不多穿越成功的時間點後,連忙打給李娜,但是電話變成了空號,通訊軟體上的留言全部都是未讀,而且頭像消失,還顯示"沒有成員"。我真的快發瘋了,顧不得還在雜誌社上班,當下就跟老總請假直奔李娜的家。但是應聲出來開門的是一個年輕模樣的男子,我問他李娜呢?他只是皺著眉頭看我說李娜是誰?好,沒關係,那這是何教授的家嗎?他點頭,說那是他媽,他叫李泉。
「那....何教授現在在哪?」
「我媽今天有課,正在學校上課。」
「……你還有其他兄弟姊妹嗎?」
「沒有,我是獨子。妳到底是誰啊?是來做戶口普查的嗎?」
我搖搖頭「……我以前是何教授的學生。」隨便編了個理由後離開,我只感覺天旋地轉。
李娜沒有回來,李娜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到家後,我翻著聯絡人資訊打遍所有能聯絡到的國中同學,沒有人記得李娜這個人是誰、也沒有人聽過這個名字,倒是有人想起有李泉,說是小幾屆的學弟。把埋在書櫃深處的畢業紀念冊、相簿全部挖出來,什麼都沒有!畢業班級少了一個人,曾經合影的照片,只剩下我一個人的傻笑……李娜在這個世界上能有的蛛絲馬跡全都消失了,只留下戴在我手上的銀鐲子,我緊緊捏著銀鐲子,趴在床緣上大哭一場。
隔天,我跟雜誌社請假,說自己得了重感冒。我想起一線希望,清爽李娜說王仲軍是何教授的助教,那我就得直接到何教授任教的大學找到這個人才行。王仲軍這個人好似挺單純的,三點一線的規律生活,一下就在實驗室找到他。
我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股腦地把和清爽李娜相遇的故事全部倒給了眼前這個人聽,還解釋到前幾天李娜也有過去找他啊,難道他也不記得了嗎?王仲軍搔了搔他一頭蓬鬆的自然捲髮,他說話有點溫吞,看得出來他正盡力理解這些看似瘋狂的話。
『抱歉,這個名字我真的沒什麼印象,何教授應該只有一個小孩,是兒子。』
『那前幾天呢?她不是過去找你?也完全不記得了嗎?』
『呃.....如果...如果是晚上,當時我的確在家,可是應該只是在看電視轉播的球賽而已,沒有外出……』
『那……何教授呢?她有沒有身體不舒服還是暈倒過?』
『這應該.....也沒有,何教授很健康,常看到她早上或假日會跟她兒子到學校的操場慢跑。』
『….那很好…….李娜這個名字你真的從來、從來都沒有聽過嗎?』
我有多絕望啊。
大概我的表情很恐怖,王仲軍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我,然後默默搖搖頭『妳還需要我幫忙什麼嗎?還是陪妳走出去?還是妳想喝一杯熱茶?喝一杯熱茶好了,我去泡。』
他拉開實驗室的椅子,示意我坐下,就連忙跑出去了。
不管在哪個世界,王仲軍真的都是如此溫柔可靠。李娜說得沒錯。
∞
我又多請了一天假,在家躺了一整天後恢復上班。
才剛到位置,隔兩個隔間那個討人厭的女人就在那邊妖聲怪氣高八音『唉唷,我也好不舒服喔,不知道可不可以就直接請假不來?』語畢還直接站起來把她肥肥的胸部拎起來放在隔間立板上,我心裡翻了無數次白眼,真是受不了!
我從肩上用力甩下我的包,我現在可沒有平時那個心情聽人家陰陽『妳信不信我斬了妳的狐狸尾巴,妳就藥到病除!!』
我這麼一吼,妲己瞬間裝無辜的安靜下來。
『好啦~好啦~沒事沒事。』卡在中間位平時勸我少管閒事的人也站起來當和事佬。
老總的辦公室門突然打開,大概是聽到騷動,他直接用手指點我『妳,過來。』
我很不情願地踏進了老總辦公室,順手把門甩上,沒等他開口,我就自己先拉開椅子坐下、還翹上了腳。
『怎樣?病好了沒?還是腦子燒壞?』
我盯著他看,沒回答。
老總清清嗓,掩飾尷尬地咳了兩聲『咳咳……妳最近怪怪的,還聽說在打聽心理醫生?要不我出錢讓妳去看個病?』
『我的新專欄主題,我想做都市傳說系列。』我直接切入。
『呿,這話題還有人在寫嗎?』
不管老總的嗤之以鼻,我繼續陳述心中的想法,我覺得現在身體裡流動著莫名的力量『第一個單元是—平行世界,我已經有備案,還會再去找資料。』
老總聽到"平行世界"這四個字,我發誓他總是淡定的眼神顫動了好大一下,他抽出菸盒裡的一根菸,指尖摩挲著銀色打火機,銀色打火機似乎是個骨董,表面有個奇怪的圖騰符號—金色的圓環纏繞著繁複、重疊的紋路,在圓的左右,各有兩道彎月彼此交疊,像是無限,又像是鎖鏈,將兩端緊緊扣在一起。
「好,去做。」他把菸含在嘴裡,聲音低沉「就當長篇連載吧,看看能不能騙到讀者的目光。」『吸菸很不健康欸,而且為什麼老愛在辦公室抽菸?』
語罷,我拿起旁邊剪刀,直接把老總手上的菸啪啪啪剪了幾下,這是我一直很想做的事情,但是沒想到我今天真的做了,看著香菸斷成三小截跌落在桌上,莫名的開心。
『欸...妳........妳有病啊妳?去給我看醫生!!』
我竟然笑了出來,覺得無比爽快。
『妳......還笑!』老總瞪大眼,音量提高道『妳真的怪怪的!給我去看那個醫生啊!沒有看別想再進辦公室!聽到沒!?』
『好~』
是的,我笑了。我沒有放棄尋找李娜,在還沒有找到李娜之前我要帶著她的份、她的銀手鐲一起活下去。
∞
這個心理醫生很特別,是她先打電話連絡了我,我想大概是老總的意思。我們約在那間咖啡廳見面—我和李娜的老場所。我推門走進去一眼就看到那位醫生正巧坐在我們的固定座位,她一頭大波浪的長髮順著肩頭垂下,像蘋果一樣粉白的臉埋在筆記本裡,但那筆記本封面上,一行清晰的簽名是—唐有寬?奇怪,她好像不是姓唐?
我愣在她桌前,直到她抬起頭,微笑的看著我。
她臉上的那抹微笑雖然溫柔卻帶著莫名的割裂感,就像不存在這個空間一般,我好像在哪裡看到過。
『喔,妳到了。妳好,我是蘇蘋。』
=完=
Parallel World — Echoes of Light
Even if you vanish, your light remains in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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